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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用了10年(才解锁了校外小饭馆的全版菜单)

2023-01-10 分类:养生资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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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用了10年,才解锁了校外小饭馆的全版菜单

转载自人间theLivings

“小姑娘,辣子鸡块你尝尝看,味道对不对,这么多年都没人点了。”老板娘看起来有些歉意。

“阿姨,这个菜我们怎么都没在菜单看到过?”边上其他学生都在问。

老板娘笑呵呵地:“没看到过?说明你们还年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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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2007年1月,我转学到上海。开学当天,室友桶子在学校附近大桥下的一家夫妻饭馆请客吃饭,庆祝她的生日,也顺便为我接风洗尘。

1月份的傍晚,河风吹得放肆,我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冲到饭馆门口。打开店门,迎面而来的热气瞬间模糊了眼镜,只能靠鼻子一嗅究竟。还未等仔细分辨,老板娘已经吆喝:“牛腩锅已经帮你们摆好了哦,其他菜再等等。”全程只抬头瞟了我们一眼,就忙着张罗其他桌的饭菜去了。

这是一家极其低调的饭馆,门头被大桥的石栏杆遮住,店外也没有任何招牌,好像怕生意做大、食客太多似的,一张塑封的A4纸就当菜单了,正面小炒菜,背面盖浇饭。店内小而窄,装修极为朴素,绿白相间的地砖,白墙上空调和电视相对而挂。前厅中间是一张大方桌,周围局促地摆着几套快餐店里的同款桌椅。人多的时候,临近两桌的食客只能背靠背坐着吃饭,老板娘上菜也得垫一垫脚、收一收腹才能从人缝里挤过去。

“老板娘家”是食客们给这家夫妻饭馆起的名字。因为前厅的工作由精明能干的老板娘全权负责,摆台、上菜、结账、拉家常一条龙服务,毫不含糊拖拉。老板只在后厨的烟雾中若隐若现,操弄着几口锅叮叮咣咣,适时喊老板娘取菜。

能够在老板娘家点上一道隐藏菜单里的菜式,才能证明是这里的老食客。听桶子说,土豆牛腩锅是老板娘家隐藏菜单上的经典菜,想吃这道菜,需要提前一天电话预定,而能否吃上,还得看老板娘第二天是不是在菜场碰到合意的牛肉。

大块带筋的牛肉和粉面的土豆在砂锅里炖煮几小时后,浸润至有秘制红烧汤底的小锅仔中,几颗小红椒在酒精炉的催化下尽情释放辣意。几点葱花和香菜是我们到店后新撒上的,翠绿的颜色点缀出一锅生机勃勃。

一帮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,正是能吃的时候,盛上一碗白米饭,拿起筷子就把肉往碗里赶。软烂的牛肉吸饱了汤汁,夹上一块在白米饭里按上一下,再送进嘴里,美味得让人直眯眼。最抢手的还是牛筋,剔透的样貌,适中的口感,既不过于软烂,也不会嚼不动,找到一块就得赶紧塞进嘴里。第一轮牛肉,第二轮土豆,没多久就只剩几根香菜和辣椒在锅里翻腾了。

老板娘好像见不惯锅里空着,探着身子就把一大盘乌冬面倒进锅里,边倒还边问:“老板手艺还可以伐?寿星和新来的小姑娘多吃点哦。”

“老板娘,我们没点面。”

“过生日,阿姨送你们的。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。”

“谢谢老板娘。”

老板娘拥有令我们这群学生羡慕的记忆力。除了能迅速从一群人中间发现第一次来吃饭的客人外,结账时,她只要看看桌上的空盘,就能把饭钱算得清清楚楚。甚至,连大半客人的生日都记在心里。

老板娘精明,但她又有数不尽的“慷慨”,让温暖直抵我们心窝。

2

傍晚的“老板娘家”是住宿生的主场,3个年级的住宿生要飞奔着冲向老板娘家才能赶在第一批吃上饭。

记得一次期中考试后,全寝室的同学都考得不理想。晚饭前,大家都红着眼睛,在寝室轮番接受父母的批评,靠门床位的林文更是收到了下半学期要退宿的噩耗。在父母眼里,我们与成绩好的同学唯一区别就在于“住宿”,住宿就是成绩下滑的罪魁祸首,无论我们怎么解释,都是“狡辩”。

全寝下午6点才在老板娘家等到空位,大家索性逃了晚自修,点了一桌子菜,边吃边聊一直到晚上8点。老板也难得忙完了,在前厅抓着花生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们聊着。后来干脆端着花生米直接坐到我们这一桌,跟我们讲起自己的求学生涯:“我们这代人的烦恼跟你们不一样,那时候我们就担心明天还有没有学上。”

老板娘看老板聊得兴致高,端出了一碟刚捞出坛的泡菜,酸辣的气味儿让有些迷糊的我们精神一振。白萝卜、胡萝卜、花菜茎、白菜梆子都没逃过老板娘的泡菜坛。最抢眼的就是白萝卜,长长一根萝卜布满了整齐的刀花,夹起一头提起来,就变成了一根“弹簧”。老板娘说这是“蓑衣萝卜”,这种切法泡出的萝卜最为入味、爽口。我们直接用手撕了一节送进嘴里,爽脆的声音、酸辣的味道让我们欲罢不能,恨不得把碟子底的一点儿泡菜卤子都喝进肚里。

老板娘见我们喜欢,又帮我们加了一碟:“泡菜吃多也不好,搭搭嘴就可以了。”然后靠在老板的椅背上,看花生米少了再加上一把,偶尔插几句嘴:“你们04届有个学长,平时考试都不灵的,最后‘一模’成绩出来,保送复旦。”

“不要看一时。在我这里吃过饭的学生这么多,我看过了,你们肯定都不会差的。”

忙碌之后的夫妻俩,少了生意人的精明干练,多了长辈对晚辈的心疼与关照,絮絮叨叨地和我们说了很多。安慰的话我们听过不少,但老板和老板娘说的,我们就特别愿意相信。

那天晚上,老板和老板娘还讲起他们的爱情和创业故事。相识于国企车间的他们,为了给儿子好一些的生活,放弃稳定的工作下海开起了饭馆。这家不起眼的门面是老板的爸爸留给他们的,因为预算有限,饭馆草草装修就开始营业了。这么多年来,早出晚归是常态,儿子总是一个人在家等他们。

“没时间带儿子出去玩,养了一只小金毛陪他。”话到此处,老板娘还是充满了愧疚。

老板倒是打趣道:“我儿子像你们阿姨,长得很标致的,下次带过来给你们见见。”

“哎哟,老酒喝多了。”老板娘满脸笑意红着脸走到后厨去了。

老板见我们看笑话的表情,把花生往中间一推,拍拍手里的花生衣,转换话题:“下次你们这些高材生给我儿子辅导下功课嘛。”

“抵饭钱吗?”这是我们最在意的。

3

老板从不食言,之后的一个周六中午,我们真在店里见到他们的儿子了。

那天,一个男生坐在椅子上,个子很高,低着头逗桌下的金毛。见我们到店,他的眼神也只在我们身上稍作停留,就重新逗起他的狗。

“这是我儿子思齐。今朝家里停水,来店里吃中饭。”要不是老板介绍,我们只把思齐当作刚补完课来吃饭的学生。

“这是你们高中部的哥哥姐姐。”

无暇顾及老板,我们的关注点都在思齐身上。思齐的确跟老板娘长得很像,就连那不为我们停留的眼神也一模一样。我们关注他还有一个原因——他其实是我们学校初中部的学生,因为前一个月获得了全国竞赛的奖项,大家都记得这个名字。

也许是父母经商的原因,思齐性格活泼健谈,跟我们聊上几句,就没了生疏感。他毫不避讳地跟我们吐槽父母:比如老板在家从不做饭,有一阵老板娘闹情绪了,天天买苦瓜烧;比如他们每天“威逼利诱”他喝牛奶、吃鸡蛋;再比如他们每次都把《外滩画报》上的明星认错……还有很多在思齐看来十分“幼稚”的傻事,听得我们直乐。

思齐吃完中饭,挎着包就去补课了,礼貌跟我们道了别,随手拔下老板娘插在门上不知多久的钥匙,翻了个白眼丢在门口的桌上:“给我老妈。”看得出来,虽然互相陪伴的时间少,思齐和父母之间关系依然紧密,“青春期”与“更年期”十分和谐地在碰撞。

我们不赶时间,慢悠悠地吃着,跟老板聊开了。

“叔叔,儿子成绩这么好还让我们辅导?之前怎么从没见思齐来店里啊?”这是我们最好奇的问题。

老板拌着金毛的口粮跟我们说:“省得他同学知道了,说他什么。再说,这儿油烟这么大,不适合学习。当父母的嘛,不管怎么样,条件总得创造好。”眼看话题要严肃起来,也可能是怕我们这些常年回不了家的孩子想家,老板赶紧开玩笑地接上:“我是说,狗粮我们也得买好一点的。”

“叔叔,并没有安慰到我们好吗?”我们也拿老板开涮,气氛一下又活跃起来。

“思齐刚跟你们说什么?”老板娘端着盘子从后厨出来,对儿子的关心溢于言表。

“秘密。”

“看来叔叔的新菜你们是吃不到了哦。”

“夸你们来着。”

“啧。”老板娘嫌弃地看我们一眼,放下了一盘新菜,“咸草鸡,很下饭的。你们吃我就不摆香菜了啊。”

“谢谢叔叔阿姨。”我们赶紧扒着饭,不吭声了。

听老板娘说,这咸草鸡制作起来很费事,鸡的大小老幼、腌制的时间、冰镇的时间都有讲究。只有天时地利人和,这鸡才能肉质滑嫩,鸡皮不破不烂,咸淡也适口。一大份码切整齐的鸡,乍一看像是上海有名的三黄鸡,吃起来肉却更紧实,也无须蘸料,直接配饭就很满足了。

4

见过思齐后,我们和老板老板娘的关系更进一步,甚至敢偷偷调台换掉老板的体育节目了。

住宿生不比走读生,每周只有双休日才可以去学校机房刷卡上网,还有时长限制。所以我们想要看电视的渴望是远超走读生的。老板娘家的电视机一直是我们觊觎的对象,只是这个电视仿佛只有CCTV-5和五星体育两个频道。

有一回,同寝的丛丛在看了周杰伦演唱会后,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了一晚,歌曲、舞美样样都让她回味无穷。我们当即决定第二天中午到老板娘家看娱乐频道,证明丛丛说的没有夸张。

进了老板娘家,我们直奔正对电视的那张桌子,点完菜就开始搜寻电视遥控器。趁着老板在后厨忙活,浓烟四起、油声鼎沸间,丛丛抓起遥控器就调台。前厅的背景声从充满磁性的体育解说转换到流行rap,周围的食客都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。我们像恶作剧被同学发现一般,低着头憋着笑往嘴里塞饭。《迷迭香》前奏响起的时候,不止我们,周围的食客也都齐齐放下筷子盯着电视跟着哼唱起来。丛丛得意地望着我们:“在现场听,感觉更好。”

老板娘趁着上菜的功夫跟我们聊几句:“叔叔的新菜辣子鸡块要不要尝尝?”

对我们来说,这就是隐藏菜单更新了关卡:“必须啊。”

老板娘提醒我们:“大概要做一刻钟,你们可以再多看会儿电视。”

老板娘这话一说,我们都心领神会地笑了。

大约20分钟之后,辣子鸡块端上桌了。老板在川渝做法的基础上融合了本帮菜的特色,焦黄的鸡块裹着晶莹剔透的芡汁躺在盘中间,几点葱花点缀于顶端,周围有几颗炸酥的辣椒,看起来也像是端上来之前才摆上去的。看卖相,我们几乎是想象不出这道菜的味道。尝一尝便发现,这个辣子鸡块外酥里嫩、微麻微辣,很是下饭。

“小姑娘,新菜怎么样?”老板擦着手就往我们这桌走过来。

“老板,真的好吃。”我们从不吝啬对老板手艺的赞美,尤其是在偷偷换了电视频道的情况下,哪怕只有五分的口味,我们也能夸出十分。我们还没来得及藏遥控器,老板娘已经温柔地帮我们打起圆场:“反正你也看不了,给小姑娘看看。”

我们趁势而上:“是的呀,叔叔,等你休息了,我们马上给你换回来。”

老板无奈地摇摇头:“你们已经把阿姨收买了。”

我们笑而不语,拼命扒拉饭,用“光盘”来证明我们的真心。

5

2007年9月份刚开学,接连有住宿生反映房间有老鼠。没过两周,又有同学在教学楼里发现老鼠的踪迹。这个问题很快就引起校领导的重视。追根溯源后,校领导认为,是学校没吃完的外卖太多引来的老鼠。于是一纸规定贴在公示栏——即日起,学生必须在食堂用午餐。

这项新规定,会让老板娘家午市生意受到重大影响。可老板和老板娘听到这个消息时,倒是很淡定:“不光有你们学校老师学生,还有白领嘛。”但熟悉周围环境的我们都知道,周围都是老旧小区,最近的写字楼也在两公里以外,哪个白领愿意跑这么远吃中饭?

十五六岁的我们总有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——要保住这家小小的饭馆。我们给老板娘出主意:“阿姨,你们也可以做外卖嘛,小电驴一骑,很快的。”

老板作为主厨,总是有自己的坚持,一口拒绝:“外卖会闷到的,味道就伐好了呀。”

老板娘满不在乎:“你们这些小姑娘,先管好自己的功课哦,别下次又哭哭啼啼来我这里吃晚饭。”

国庆节最后一天晚上,我们提前返校的住宿生照例在老板娘家吃饭。老板娘难得主动迎上来跟我们聊天:“你们说说看,送外卖是点菜好还是套餐好?”

虽然不说,但是我们都知道,学校的新规定对老板娘家肯定冲击不小。

大家都是热心肠,出主意、列菜单,很快给老板娘做好计划。在团学联工作的小姑娘把老板娘家的饭菜推荐给几家小公司做团餐,隔壁班的小伙子把自己闲置在学校的小电驴也贡献出来了,说是要共渡难关。

没过几天,老板娘家的外卖风风火火开始了,没想到很快就在附近的写字楼做出了名气。因为还要兼顾店里工作,老板娘每天错峰送1小时到小公司,再急忙返回店里张罗前厅的生意,没几个礼拜,人明显消瘦了。虽然辛苦了许多,但对老板娘家的生意多少有了些帮助。

在学校吃了2个月的食堂,大家明显有点儿吃腻了。关键是晚下课的同学只能吃点剩下的饭菜。一进老板娘家就开始吐槽起来:“阿姨,今天我要吃鸭腿饭。食堂里鸭腿都得抢,还没老板做得好吃。”

“阿姨,5份鸭腿饭。”

老板娘忙着上菜,没接话。临走前,她打包了5份卤鸭腿和5份盐焗鸡给我们,嘱咐我们第二天中午热一热再吃。

“一共75块。”

精明的老板娘不会算错钱,这几份打包的菜是她和老板送给我们的。

转眼第二年寒假开学,学校换了新领导。午餐不准外食和外卖的规定也随之取消,在同学们的一片欢呼声中,老板娘家又恢复了半年前的热闹。

这时候我们再进老板娘家总是跟她抱怨:“阿姨,我们的菜快一点,赶着去上课。”老板娘也会毫不客气回我们:“自己不会动手啊。”偶尔也会和我们抱怨几句:“太忙了,太忙了。”

我们也配合她:“阿姨,那我们以后不来了,减轻你的负担。”

阿姨用鼻息“哼”一声,再怼我们:“现在就走,桌子留给其他人。”

6

老板娘家生意日渐转好,而我们,用老板娘的话说就是“得寸进尺”。在日积月累的熟悉里,我们也学会了撒娇讨好,让老板和老板娘满足我们的“无理”要求。

2008年,有一阵全国对法国抵触情绪空前严重,学校为了防止学生聚众参与非法活动,严格控制住宿生出校,哪怕周末出门补课也得去德育处批条子。学生们在学习之外,对这类国家大事都异常关注,吃饭的时候也忍不住互相交流最新情况。

老板和老板娘总是适时当起校外班主任,引经据典,讲述自己和同辈人的经历,甚至用整个人生的成功与失败“吓唬”我们,要我们挨个点头不到处跑才放我们出店。点头归点头,我们还是忍不住埋怨:“那我们周末不能来吃饭了。”

“叔叔阿姨不差你们周末几顿饭钱啊。”

“我们差这几顿饭。”

这一来一回,老板娘竟然主动提出帮我们送饭。之后的每个周末,我们变着花样给老板出难题。

6月底的一天,气温直奔32度,我们打电话给老板娘点一个小火锅。老板娘没听我们说完就拒绝了我们:“寝室不能有明火,工具太多了,一个屋子里都是火锅味儿,你们热昏头咯?”尖锐的嗓音通过话筒直击耳膜,说完就把电话挂了。我们在电话这头笑作一团,对于老板娘会给我们送来的“盲盒”充满期待。

接近7点的时候,老板娘来电话了:“找两个男生来拿东西,边门。”

十几分钟后,两个男生大包小包回到寝室楼的阅读室,从袋子里拿出几份干拌的麻辣烫,还有一砂锅冰镇绿豆汤。

“我们跟老板娘像地下党接头一样,大的砂锅从围墙间隙都塞不过来。”

“对了,这个锅要洗干净还给老板娘。”

“这麻辣烫绝了。”有几个男生边往嘴里塞着午餐肉边说。因为汤汤水水的送起来不方便,老板把每份麻辣烫的汤底滤掉了,用一份似乎有麻酱、沙茶、腐乳的拌酱浇在菜上,撒上一些芝麻和花生碎,淋了几滴香油,那香味在嘴里久久不能散去。

我最馋的还是绿豆汤,揭开锅盖,散碎的绿豆皮和一些冰块浮在汤面。用勺子捣一捣,沉底的绿豆沙起伏起来。还没入口,都能感觉到阵阵凉意,真是望汤解暑呐。趁还没人下手,我赶紧捞一碗绿豆皮。喝一口,微微的甜意,和着浓郁的“麻辣拌”,是盛夏最喜欢的味道了。

还锅的时候,老板娘隔着边门的栏杆,气愤又无奈地笑笑:“下次再瞎搞,不会睬你们了。”

我们像恶作剧成功一般强忍着笑意:“阿姨,绿豆汤和麻辣烫真好吃。拌料配方给我们一个吧,吃火锅可以用。”

“随手弄的,要不是我儿子想吃,你们今天就饿肚子了。”

“谢谢叔叔阿姨。”

“承受不起啊。”老板娘拿着锅,骑着小电驴扬长而去。

7

要说老板娘家和学生发生的故事总是热闹或者无厘头,那和老师发生的故事就总是充满了人生的唏嘘和难得的温暖。

学校有一位老师姓王,同学们都喊他旗爷。每天下班后,旗爷都会在老板娘家坐上很久才离开。就这个习惯让他没少被议论,有说他“万年光棍”,也有说他“早年丧偶”。

旗爷进店第一件事,就是取出自己存在店里的白酒,再从消毒柜里取两个小杯子,在角落的桌子前坐下。那张桌子到点了,就会放上一盘花生米,夏天的时候还会有一盘盐水毛豆。旗爷从不和别人拼桌,他对面的位置只留给老板。

“老王,你今天喝不少了,吃点饭吧。”老板娘对这位熟悉的客人从不招呼,那天也难得关心起来。旗爷看看老板娘,拿着筷子指指后厨:“让老板出来。”老板娘见他眼眶有些泛红,赶紧到后厨喊老板。

老板手也没来得及洗,在围裙上擦了擦就在旗爷对面坐下。旗爷给老板也倒上一杯酒,端起自己的杯子碰上一碰,然后一饮而尽。老板愣了一下,也仰头喝下,隔了一会儿用很小的声音问道:“离了?”

“离了!”旗爷用高了几倍的声音回答,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。

坐在隔壁桌的我们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兴奋,但也紧张地不敢吭声,竖起耳朵埋头往嘴里扒饭。

“也算是有一个了结了。拖着你们都累。”老板宽慰旗爷。

旗爷一杯接一杯地喝:“如释重负,也怅然若失。”

老板娘见这架势两个男人是要互诉衷肠了,赶忙到我们这桌来收饭钱:“你们赶紧先走,我要关门了。”

第二天中午再去老板娘家,竟然大门紧闭,还没营业。我们只能去隔壁汉堡店凑合吃了中饭。吃完汉堡绕回老板娘家,正巧老板娘和思齐在开卷帘门,大包小包的菜搁在脚边。

“阿姨,老板呢?”几个男生连忙上前搭把手,“阿姨我们来,你当心。”

“你们叔叔昨天跟老王,桌子搬到外面嘎三湖(上海话,聊天的意思)到凌晨1点多钟。一会儿就来了。思齐上午运动会结束,陪我买菜去了。”阿姨赶紧给我们解释,“今天买到鳝丝了,晚上来吃哦。”

放学后我们准时拥到老板娘家,老板明显酒醒没多久,正在最角落的桌子前坐着,眯着眼看体育节目。老板娘在后厨忙个不停,看到我们进店了就大声喊:“坐那张放了鳝丝的桌子,饭自己盛。”

“好嘞。”我们挨个洗手盛饭,有几个同学跑到后厨帮老板娘端菜,仿佛在自己家一样。

没一会儿,旗爷也进门了,在柜子里取了两个红酒杯就去打杨梅酒。这杨梅酒是老板娘自己酿的,满满一玻璃罐,之前应该还没开封,每次我们都提醒老板娘开封后把杨梅分给大家吃。

“老板,敬侬,下趟请侬喝茶。”他喝完就在位子上看起了杂志。

老板直起身子回敬:“老王,这里永远有侬额位置。”

看我们目不转睛盯着那桌发生的事,老板娘敲敲我们的桌子:“看不懂?说明你们还年轻。”

究竟有什么故事,我们难以探听了解,但看这两位中年男人的碰杯,倒也生出一点浪漫。还有那罐杨梅酒,成了我们不知何时才能解锁的隐藏菜单。

8

2009年,我们毕业了,在老板娘家吃完散伙饭后就再也没聚齐过。只有林文大学毕业后回到了高中教书,时不时会去老板娘家吃饭,偶尔也把老板老板娘的问候带给我们。

2013年6月28日是林文入职的第一天,开完教工大会,几个我们以前的任课老师在老板娘家请她吃了一顿羊肉火锅。那天,林文第一次尝到了老板娘家的杨梅酒。

晚上住宿生群里林文一句“你们相信吗”,炸出了许多常年“潜水”的人。她忍不住“炫耀”喝到了当年我们都想偷尝的老板娘家的杨梅酒,只可惜我们关注的重点都在“叔叔阿姨还记我们吗”,“店里有什么变化吗”,对于杨梅酒的滋味好像并不在意了。

我悄悄私信她:“杨梅酒味道还好吗?”

她回给我一个苦笑的表情:“读书时候最馋的东西,哈哈哈,好辣、上头。还是羊肉火锅好吃。”

那天晚上我和林文聊了很久,老板和老板娘还记得我们这群住宿生,虽然叫不出名字,但当时的样貌都还能描述个大概。它还是学生们的小食堂,到饭点就得抢座。老板也还是热衷于观看体育节目,偶尔也会看一看财经节目,常常后悔没有及时卖出股票。老板娘也还是一样动作利索、记忆超群。

之后一段时间里,林文承担起了一项重要工作——重游学校及其周围,并做好照片或者视频记录,定期发在我们的小群里。老板和老板娘知道这事儿后,积极支持林文开展工作,经常邀请她去店里进行摄影,沸腾的锅仔、鲜嫩的三黄鸡、浓油赤酱的鳝丝,都是主角轮番出场,馋得我们在屏幕另一端捶桌子。

有一次,老板和老板娘出了镜,在满桌子的菜旁边对着镜头招了招手,用上海话说了一句“工作再忙也要先吃饭哦。”背景是林文还有一些学生的笑声。

短短50几秒,不少在外地工作、长期加班的同学看得热泪盈眶,相约定要回老板娘家再聚一次。

可是一晃多年,都没有成行。

2016年,偶得一次去上海出差的机会,我转三四趟地铁赶去老板娘家吃饭。当我再次推开那扇布着油渍的玻璃门,欢迎我的还是扑鼻而来的油烟味儿、《足球之夜》的动情解说。虽然换了新发型,穿着打扮也与高中大不相同,但老板娘还是一眼认出了我,家长里短地关心了我好久,最关心的还是我有没有谈朋友。这样的问候仿佛上个礼拜我才去吃过饭,中间的这些年从未存在过。

老板娘那天特别开心,与记忆中的她相比,整个人柔和了许多。我也不确定是时间的浸染,还是与我这个老顾客到店里有关。就连给其他桌上菜时,跟我的聊天也没有中断。比如以前的哪个同学谈恋爱了,哪对读书时的情侣分手了,像是要把珍藏了很久的讯息一股脑都告诉我。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沿着老板娘的声线从记忆深处被挖出来。不得不承认,老板娘的讯息比我知道的要丰富及时多了,我听得一愣一愣的,丝毫没有回馈她有益讯息的余地。

“阿姨,我要辣子鸡块、草头,再来一碗饭。”聊天间隙,我抓紧点菜。阿姨给我舀了一杯几年前旗爷和老板喝的杨梅酒:“尝尝阿姨的酒。”说完就到后厨给老板报菜去了。

这才有时间仔细再看看这家饭馆。相同的摆设,日渐泛黄的墙壁,还有逐渐蔓延的油渍。最让人动心的,还是来这里吃饭学生们青春的脸庞和朝气的嬉笑打闹。

“小姑娘,辣子鸡块你尝尝看,味道对不对。”老板娘看起来有些歉意。

“阿姨,这个菜我们怎么都没在菜单看到过?”边上其他学生都在问。

老板娘笑呵呵地:“没看到过?说明你们还年轻。”

这一幕让我瞬时被拉回几年前老板与旗爷的酒桌前,猝不及防就模糊了眼睛。

“阿姨,下次我们聚齐了再来一次。”临走前我抱了抱老板娘,告诉她,“辣子鸡和以前一样下饭。”

老板娘怕弄脏我的衣服,用手臂拍了拍我的背:“想吃就常回来吃。什么菜都可以。谈男朋友了记得带过来给阿姨看看。”

我使劲点了点头。

轨交环绕、高楼林立,城市的更新昭示着充满朝气的未来,但总也难免以抹去属于城市的独特魅力作为代价,欢喜或是不舍,谁都无法抵抗。

去年,听林文说,大桥下的一整排店铺因为是违章建筑都不许再经营了。老师学生都劝老板和老板娘在边上正经门店重新营业,但都被拒绝了:“这就是缘分吧。陪了你们这么多年,也该回去陪陪孩子了。”

最终我们住宿的这些同学也没能聚齐,也没能再点一次隐藏菜单上的菜,没能正正式式地跟老板和老板娘道一声别,只从其他校友和老师的朋友圈里保存了一些歇业前的照片。最近,跟男朋友在外吃饭,总是不由自主提起:“以前我们学校边上有家饭馆,他们家的……”

“那下次带我去吃啊。”

“嗯……它无限期歇业了。”

(文中人物均为化名)

编辑 | 唐糖 运营 | 嘉宇 实习 | 文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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