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药蛋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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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吴生文

我从小生长在雁门关外。在改革开放以前，家乡经济单一，以农为主，平瘠的土地养不起辛苦的人民，吃粮靠救济，是出名的贫困县。当地流传一句老话，雁北三件宝，山药莜面大皮袄，这三件东西都是人们生活当中离不开的依靠。只要有个大皮袄，每天能吃饱山药莜面，不受冻不挨饿，生活就不成问题。

记的小时候，我有个本家二大爷，在仅有的一块自留地里，一半种山药一半种莜麦。第二年又在莜麦茬的一半种山药，在山药茬的那一半种莜麦，年年交替倒茬。有人曾建议他换种点别的作物，二大爷坚决拒绝，当众豪放地宣布，山药莜面是世上最好的东西，只要能够顿顿吃饱山药莜面，天塌下来也不怕了。并且振振有词地说，莜麦茬种山药，山药茬种莜麦，是最好的种地方式。很显然，二大爷已经完全离不开山药莜面了，在他眼里，山药莜面就是幸福生活的保证。

吃了几十年山药莜面以后，我个人也认为，山药和莜面是天然的最佳搭配。有时候想起二大爷的话，甚觉有理。二大爷的庄稼年年长势喜人，除了他本人辛勤耕作以外，也许真的与莜麦和山药相互倒茬种植有关系。

自古以来，山药就是贫苦阶层的主要食品。丰年当菜吃，荒年就是主食。老人们讲，旧社会遭了天年，山药是最珍贵的东西。春荒时节，家里没有粮食米面不可怕，只要窨子里还有几箩头山药，菜缸里有半缸腌萝卜，当家的就不心慌，更不用走西口，晚上还能睡的着觉。一大早就喝喊娃们挎着篮篮拿着铲铲，满山遍野挖野菜，女人摘榆钱捋榆叶甚至剥榆树皮，男人扛上锄拿上布袋，到山药地里挖黑山药。就这样，靠着莜面圪糁焙块垒，谷瘪面糊糊煮山药，苦菜拌山药丝，黑山药面饸饹，榆皮面菜窝窝，山药搅拿糕……，打打对对的熬下去，也能熬到夏天早豌豆熟了。赶紧用小石磨推二升豆面，连夜吃一顿抿拨股，亏空了几个月的身子又恢复了精力，第二天就有劲气锄山药了。

俗话说，莜面腿短，山药腿长。就是说莜面种植范围小，加工也受条件限制。山药的种植面积广，而且可以随地加工，在哪做出来也不变味。八十年代初期，刚改革开放的时候，县外贸公司组织收购当地的里外黄山药，和当地的肉牛，作为绿色产品，年年成批销往香港，逐渐成了一个品牌。我曾亲眼见过装着山药的纸箱，一汽车一汽车地拉到火车站，用火车发往广州。后来进入九十年代，就再也没见过听过这些事了。

山药原产南美州，浪漫的欧洲人带回去当花儿种植观赏，后来有个法国人尝试着用来做面包，才开始食用。由于山药适应性强，产量大，逐渐扩大到世界范围，成了好多国家度饥荒的最佳食物。1842年，俄罗斯发生大饥荒，沙皇下令农民种植土豆。当时俄国农民对土豆不了解，进行抵制，彼得大帝只好动用军队强迫农民种植，从此俄罗斯成了土豆大国。因此，前苏共领导人赫鲁晓夫曾经吹牛说，到了共产主义，就能经常吃“土豆烧牛肉”了，于是土豆也成为前苏联人幸福的象征。后来，毛泽东主席在诗词中写道 “土豆烧熟了，再加牛肉，不须放屁” ，对赫鲁晓夫的谬论进行了有力的批判。

清明节回村，顺便到二大爷家坐了一会。如今的二大爷老了，但耳聪目明，记忆力很好。呱啦起来，我提到他当年自留地种山药莜麦的趣事，二大爷笑着说，现在又恢复成原来那样了。人老了，别的都不种了，就种一块山药一块莜麦。聊起现在村里的年轻人不愿种地都住到城里的时候，二大爷感慨地说，现在的种地苦轻的不象样儿了，就像耍哩，耕地用拖拉机，翻的虚通通的，春天播种机，秋天收割机，从机器里一出来就是莜麦颗颗，净蛋蛋的比场面扬出来还干净。起山药也是用机器起出来，只要弯倒腰拾到箩头就行了。磨山药粉也是用机器磨，新农村建设，自来水接进了家家户户，洗山药，澄山药粉也不用担水，实在是省事苦了。由于用水方便充足，粉面过滤打澄的好，压出的粉条白的漂刷刷的，一看就叫人爱见的不行。

这时候二大娘插话说，去年儿子让老两口进城居住，你二大爷说啥也不去，说是住不惯楼房。二大爷不屑地说，城里怎好的哩，哪有村里空气好，夏天没蚊子，水又好喝，自来水接到水缸上，有水了种菜也方便，院里种的蔬菜老两口吃不完。咱这儿离煤窑也近，不缺烧炭，每年用二栓的四轮车拉上一车就够了。冬天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看电视。

我逗趣二大爷说，怕是您舍不下山药莜面热炕头吧。二大爷听后高兴地说，那娃你可真说对了，一辈子吃山药莜面睡热炕头，哪能舍得下。能吃开山药莜面，我哪也不去。山药莜面是最健康的东西，徐向前元帅就天天吃馏山药喝和子饭，不信你看书上怎写的。说着二大爷从窗台上的一摞书里取出一本，翻到一页叫我看。

二大爷念过高小，识文断字，闲下来喜欢看看闲书。我虽然早知道徐向前吃馏山药喝和子饭这事，但还是接过书，认认真真地看完。并且自由发挥，对二大爷说，和子饭营养搭配均衡，莜面里富含蛋白质，提供人体必需的营养物质。山药大都是淀粉，可转化为糖类，补充人体能量。至于小米，则完全是各种维生素类的组合，弥补北方缺水果蔬菜的不足。谁知道我的一番胡说，引来二大爷更大的兴趣，非要留我吃饭，并且要爷儿俩喝几杯，好好呱拉呱拉。无奈我有事得赶回去，谢绝了二大爷的热情挽留。

在回家的路上，我仍然在想，土里巴几的山药蛋，从当初欧洲人欣赏的花卉，到作为一种广普的大众食用作物，曾经拯救了人类无数次的大饥荒，早已成为人类的一种精神文化。五十年代起，以著名作家赵树理为代表，西李马胡孙为主将的山西文坛，被称为山药蛋派，是多么形象，多么接地气啊！

这样想着，我打开音响，车里立刻响起郭兰英甜美的歌声 :

人说山西好风光

地肥水美五谷香

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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