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寿奇人“菜篮公”卒年考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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健康长寿是人类永恒的追求，历史上无数帝王及方士沉迷炼制仙丹，对长生不老寄以美好的憧憬。

古往今来，福建省永泰县一则有关超级寿星“菜篮公”的故事广为流传。据县志记载，永泰县梧桐镇汤埕村陈俊，字克明，生于唐僖宗中和辛丑（881年），卒元泰定元年甲子（1324年），历经唐、五代、宋、元诸朝代，享寿444岁，号称“小彭祖”。有关“菜篮公”的来历以及他的长寿秘诀，更是众说纷纭。2007年中央电视台《走遍中国 走进福州》大型采访活动为此专程拍摄了一档节目《长寿奇人菜篮公》，由于无法用科学观点合理解释，估计饱受争议最终罢播。

清《乾隆县志》载

《永泰县志》分别有明万历、清乾隆、民国三个版本，都记述有陈俊及修建鳌峰宫的事迹。《永福万历县志》是永泰第一部县志，离陈俊所处的年代有二百多年，县志收录一篇元人陈仁寿写的《龙津鳌峰新宫记》，成于陈俊卒后的第二年。清乾隆县志的内容，基本是在《龙津鳌峰新宫记》上加以提炼、补充，距离元代已经超过五百年。从还原历史的真实性而言，应首推陈仁寿的《龙津鳌峰新宫记》。

梧桐镇汤埕村鳌峰宫（2011年扩建）

一、作者陈仁寿何许人也？

关于陈仁寿，最早见于元朝人孔克齐著作《至正直记》记载：“上虞陈仁寿，字景礼，尝应写金字经，生员，为人有交情…盖其幼时曾酒色过度，风湿侵之久矣，亦是冤业所致如此。至正戊戌秋，会于会稽后山月余，因谈及之”。此文大意为上虞陈仁寿得了肿毒（经考证，可能是痛风病）。这里指明陈仁寿为浙江上虞人，元代秀才出身，应诏写“金字经”，1356至1358年在江西、浙江会稽（绍兴市）一带活动。作者文中以“幼时酒色过度、冤业所致”形容一位有交情的朋友，不合人之常理，多半对他有不满之处。据考证，孔克齐曾是元朝翰林院国史编修，《至正直记》的成书时间不早于1365年，处于元末明初时期。

找到有陈仁寿的正史记载，有以下两处：

第一处《上虞县志》“杂志-方伎”载：“陈仁寿，字景礼，应诏写金字经，乾隆府志。”应该为摘抄《至正直记》的内容，方伎，即方术也，将陈仁寿归为“方士”一类，没有其生平记载。

第二处《明太祖实录》载：“至正二十六年九月，俞通海随军攻克湖州。十一月，进略太仓。“伪元帅”陈仁寿率领百余舟逃入海中，听闻俞通海威名，遂率军归还罗拜麾下，俞通海收编其军数千人”。由此可知，元末1366年，明朝大将俞通海横扫于太仓、嘉定、崇明，将元兵统帅陈仁寿的部队收编。陈仁寿做了元朝的叛将，孔克齐在《至正直记》将其诋毁“幼时酒色过度、冤业所致”，就显得情有可原了。

漳州白礁慈济宫

二、鳌峰宫与白蕉香火“大道神”吴夲。

《龙津鳌峰新宫记》第一段记载：“龙津故宫严奉白蕉香火有年矣”，说明龙津里的鳌峰宫很早就有了。元朝至元前己卯（1279年）遭火灾焚毁，50年后才由陈俊重建。“白蕉香火”即白礁香火，指福建漳州龙海市角美镇（旧属泉州府同安县管辖）“白礁慈济宫”，是为供奉保生大帝的祖殿。

保生大帝又称“大道神”，祖籍泉州安溪县感德镇石门村，吴夲（979-1036年），字华基，号云冲，生前为济世良医。吴夲在白礁村文圃山龙池岩上山采药，不幸坠崖重伤，当日羽化。白礁村父老乡亲为纪念吴真人，筹建庵命名“龙湫庵”。

宋高宗绍兴二十年（1150年），宰相梁克家（晋江人）代向朝廷请赐庙额“医灵神祠”。1165年，孝宗皇帝将慈济庙追封谥号“慈济灵宫”。南宋孝宗乾道五年（1169年）追封“显佑真人”，宁宗庆元元年（1195年）朝廷又敕封吴夲“忠显侯”。宁宗开禧三年(1207年)敕封吴夲为“英惠侯 ”。理宗宝庆三年（1227年）封“灵护侯”。明朝成祖永乐十七年追封“保生大帝”，后成为闽台两地重要的地方神明信仰。

慈济宫内景

三、乾隆志对陈俊卒年的误读。

《龙津鳌峰新宫记》第二段处士“肇自天历己巳，市良材…至元后庚辰落成…又虑无以善其后，裒己之腴田，以赡守者若干亩”。

以上表明：鳌峰新宫修建时间为元朝1329年（天历己巳）至1940年（至元后庚辰），前后历时12年时间落成。《乾隆永福县志》载，陈俊卒于元泰定元年甲子（1324年），但此时还未开始修建鳌峰新宫，与陈仁寿写的有较大的出入。

可推定，乾隆志所描述的卒年有误。从“泰定元年甲子”出处来看，最合理的说法是从《龙津鳌峰新宫记》选编，原文：“君名俊 字克明 好修而文 寿四百四十有四 甲子宫成 而君没殁 后二年予始 克为之记。” 如按照“甲子宫成，而君没殁”断句得出陈俊卒于“甲子年”，即元朝泰定帝泰定元年（即公元1324年）。而陈仁寿明明白白记载：鳌峰新宫修建于天历己巳年，即天历二年（1329年），这一年元明宗薨，文宗继位，沿用天历二年年号。

从“宫成”的时间判断，原文“至元后庚辰（1940）年落成”后，陈俊又向值守宫殿者赠“腴田”作为香灯，又在宫殿西面建有数开间规模的庙堂，用于祭祀四族（即祠堂）。由此可知，鳌峰新宫从“落成”至“宫成”告峻应经历了一段时间，作者只是笼统地讲陈俊“没殁”时“落成”，文中找不出准确年份，后二年，始为之记。

四、对“甲子”的不同解读。

中国古代采用天干地支组合纪元法，甲子是干支顺序的起始，前一个是癸亥，后一个是乙丑，以60为一个周期循环。甲子纪元对应的有年、月、日、时辰四种干支：

1、甲子纪年，60年出现一次。是中国传统纪年干支历的干支纪年中一个花甲的第一年

2、甲子纪月，每60月（5年）出现一次。天干戊年和癸年，公历年份尾数为3、8，干支历为十一月，大雪和小寒之间的月份为甲子月。

3、甲子纪日，每60日出现一次。中国有史料可查的最早干支纪日是春秋鲁隐公三年。

4、甲子纪时，每60时辰（5天）出现一次，5天作为一个时辰大循环，所谓“五日一候”。

《乾隆志》记载的“至元泰定甲子年（卒），历年四百四十有四岁，皆乡人轮流供养”，可推测对《龙津鳌峰新宫记》原文断句后理解为：“甲子年，宫殿建成，而这年陈俊没殁”。如此说来，陈俊在甲子年（1324年）没殁，后在1329年建鳌峰宫，这明显不符合逻辑。

更为合理的应断句成“寿四百四十有四甲子，宫成而君没殁”。这里的寿四百四十有四甲子按照“甲子60日”为计量单位，有典故可参照：

《左传．襄公三十年》【原文】：二月癸未，晋悼夫人食舆人之城杞者。绛县人或年长矣，无子，而往与于食。有与疑年，使之年。曰：「臣小人也，不知纪年。臣生之岁，正月甲子朔，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，其季于今三之一也。」吏走问诸朝，师旷曰：「鲁叔仲惠伯会郤成子于承匡之岁也。。。七十三年矣。士文伯曰：「然则二万六千六百有六旬也。」

翻译：

二月廿二日，晋悼公夫人请为杞国筑城的役卒吃饭。当中有一个绛县（山西省）老人年纪很大了，没有儿子，也去接受夫人的饭食。有人怀疑他的年龄，让他报年龄。他说：“下臣，是小人，不知道记录年龄。下臣生的那一年，是正月初一甲子日，已经过了四百四十五个甲子日，最末一个甲子日到今天正好是二十天。”官吏回到朝中询问，师旷说：“这是鲁国的叔仲惠伯在承筐会见郤成子的那一年。。。（老人）满七十三岁了。”士文伯说：“那么是二万六千六百六十天。”（备注：师旷，字子野，晋国大夫 ）

中国古诗词中有以下三处与“四百多甲子”有关记述，供大家解读思考。

1、《减字木兰花（五劝）》宋朝沈瀛，号竹斋，绍兴三十年进士。“更检戊申前定寿。亥子推何。甲子生年四百多。”

2、《好事近寿六十》宋朝江史君 “耳顺恰当年，甲子方周五数。绛县老人曾纪，四百四十五。”

3、《寿王叟》明末清初 陈梁 “人生大都百年耳，叟今四百四十几。”

(明)唐学仁修，谢肇淛等纂

五、《龙津鳌峰新宫记》注释。

天下事，莫难于仁者之成己，智者之成物。盖知成己，而不知成物，则物自物而已；自己非仁也，能成物不能成己，则一本而二之，非智也。处士陈君克明鼎建鳌峰新宫，其于仁智之道庶乎。先是，龙津故宫严奉白蕉香火1有年矣。凡一方之起居、出入、旱潦2、札瘥3，胥于4此乎祷，其应也如响。自至元前己卯一烬之，后莫或有起废者。

君殚心倡义，毅然以改作为己任。肇自5天历己巳，市良材，拓故建新宫之宝殿，槩6前楹后庑7凡若干。至元后庚辰落成，黝垩髹雘8，焰色光前。又虑无以善其后，裒9己之腴田10，以赡11守者若干亩。由是灯香昕夕12，揭虔安（妥）灵13，旦夔夔14焉。

宫之西偏，构堂数楹，以奉四族之祀。一曰父族、二曰母族、三曰妻族、四曰外族。又曰：“父族以敦同姓，外族以赡异姓。”春秋霜露，焄蒿悽怆15，若或见之，宁非致爱致悫16，而能著于斯乎?夫由前而论之，新宫之成也，一方生聚，孰不涵育乎渤海之恩波，若君成物之智也；由后论之，因四族之游魂新故，大小其永有所依者，若君之成己之仁也。

一举而仁智之道修，虽欲勿志，得乎?矧17尝以记属18乎，其将焉辞?君讳俊，字克明，好修而文，寿四百四十有四甲子。宫成而君没殁。后二年，予始克为之记。

注释：

1【白蕉香火】指的是供奉漳州白礁慈济宫保生大帝。

2【旱潦】旱涝。

3【札zhá瘥cuó】因疫疠、疾病而死。

4【胥于】都于。

5【肇自】始于。

6【槩gài】：量米粟时刮平斗斛的木板。通概，大概之意。

7【前楹后庑】宫殿的前楹间、后廊庑。

8【黝yǒu垩è髹xiu雘huò】黝：靑黑色。垩：白色。髹：涂漆。雘：红色或青色的颜料。

9【裒póu】割。

10【腴田】肥沃的田产。

11【赡】资助。

12【灯香昕夕】：油灯和香火朝暮亮着。

13【揭虔妥灵】:揭通偈，译为偈颂虔诚、安置亡灵。

14【旦夔夔】旦，通怛，惊恐。夔夔，敬谨恭顺的样子。

15【焄xūn蒿悽怆】《礼记·祭义》：“其气发扬於上，为昭明，焄蒿，悽愴，此百物之精也，神之著也。”焄：香、臭气味，蒿：气蒸出的样子。焄蒿：祭祀时祭品所发出的气味，悽怆:悲凉。

16【致爱致悫què】朱熹言：“致爱则存，致悫则着，着存不忘乎心，夫安得不敬乎！”悫：诚实、恭谨。

17【矧shěn】况且。

18【记属】记嘱，谨记嘱托。

19【没殁】殁表示死，来源于没（沉没）。“没殁”是死亡的委婉说法。

解读：

一、“四族之游魂新故”即可说明，此时还有陈俊的父族、母族、妻族人在世。

二、“矧尝以记属乎，其将焉辞？”译为：“况且（陈君）曾经嘱咐（我）作文给以记载，那我怎么可以将此事推辞呢？”以上表明：陈俊还在世时，曾经嘱托陈仁寿为之作文。陈仁寿的文章通篇围绕陈俊修建鳌峰宫而记，对其家世来历、职业、家庭情况几乎不作落笔，唯一处说出他的身份是“处士”（即未出仕的读书人）。陈俊没殁之后二年，作者才能为之记。

埔埕文化研究会 林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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