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搭筷子的小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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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舍南舍北皆春水，但见群鸥日日来。花径不曾缘客扫，蓬门今始为君开。盘飧市远无兼味，樽酒家贫只旧醅。肯与邻翁相对饮，隔篱呼取尽余杯。”

这首古诗《客至》是唐代诗人杜甫写的，大意是，俺这破草屋除了成群的鸥鸟，少有客人来。贵客啊！今天您突然光临寒舍，我院子都没来得及打扫，柴门也是刚刚才为贵客您打开。俺家住得离集市太远，再加上家境贫寒，没能为您准备丰盛的菜肴，也买不起贵的酒，只能用自家酿的陈酒招待您啦，希望您千万别见怪。如果您不介意的话，俺隔着篱笆叫上邻居老头过来作陪，咱们一起喝酒尽兴如何。

此诗作于杜甫刚到四川之初，是他历尽颠沛流离之后，终于结束了长期漂泊的生涯，在成都西郊浣花溪头盖了一座草堂，暂时定居下来。不久后，客人来访时，他作了这首诗。表达了作者好客喜客，真诚待客，却又因家贫没有好酒菜招待客人的歉疚之情，极富生活气息和浓浓的人情味。

初读此诗时，俺年龄还小，不理解此诗所含的人情世故和深意。只是傻憨憨地想，杜甫招待客人的，究竟是什么简单的菜哩？如果没有鸡鸭鱼肉，那么鸡蛋鸭蛋可有？如果连鸡蛋鸭蛋也没有。

那么，春季，院子里的黄瓜韭菜小辣椒应该有，再炒一小碟香花生米或黄豆下酒？如果全都是素素的小菜，客人，吃罢喝尽离开后，会不会见怪哩？还有，那个邻居老头，真的会应邀过来喝酒吗？主人家菜简单，多一个人，更不够吃了，邻居老头会不会识趣哩？那时候呀，真想跳进诗里，亲自问问杜甫的客人，问问邻居老头。

小菜，做不了待客的主角，登不上台面，只能搁放在餐桌的小角落，搭搭筷子。俺家乡人，将鸡鸭鱼肉等荤菜视为待客的大菜硬菜体面菜，而将腌菜、青菜等菜视为小菜。若客人至家，没有一道荤菜，全是小菜，那将成为笑话，会被人背地里称为“小气鬼、抠门鬼、铁公鸡”。有的客人，会认为主家看不起自己，薄待自己，一怒甩门而去，从此再无往来。

家乡人好客，就算家里再贫穷，来了客人，买不起鸡鸭鱼，五花肉总要买点，配上五香豆腐干，好歹也是一道荤菜。再不济，家里养的鸡鸭下的蛋，拿几个出来，配上青椒炒炒，也香喷喷。如果来的是要喝酒的男客人，再炒碟花生米、小黄豆，倒几碗自家酿的米酒或葡萄酒，这酒，也喝得开心！

酒逢知己千杯少，男人们喝着，聊着，喝到兴起，还“哥俩好呀……五魁首……”，猜拳喊码起来了。眼看锅里盘里的菜所剩无几，筷子就要落了空。眼观四方的男主人虽然已陪客人喝得满脸通红了，但心里明白着哩，赶紧大声招呼自家婆娘，快加点小菜。

于是，闻声而来的婆娘，急忙再从自家酸坛子里挖一碗酸萝卜酸生姜酸豆角，从后院地里扯把香菜青葱，扔进热锅里。有了小菜的救急和捧场，快见底的菜锅，热腾腾，便又丰盈起来了，盘碗之间的色香味，又生动起来……

喝酒的男人们把杯中余酒举杯一口干尽。有眼力见的客人，见主人已加小菜了，为了避免再吃下去主人无菜的尴尬，便也不再贪杯，开锅盛上一大碗白米饭，津津有味吃起来。边吃边不忘大夸女主人能干，种的香菜青葱水旺旺嫩，腌的生姜萝卜酸脆开胃。女主人被夸得心情大好，连说：“好吃，好吃呀！那下次再来，下次再来！”这样的主客相聚，往往皆大欢喜。

家乡人大多淳朴真诚，好客喜客。客人来了，都会备下好菜好酒招待，平时自己舍不得吃的食物，客人来家，会倾心端出。还记得小时候，家里来了客人，为了表示尊重客人，也让客人多吃一点，父母都不会让我们小孩子上桌。我们小孩子就端着饭碗坐在旁边，父母拨一点菜在我们小碗里，我们乖乖地吃，不上桌夹菜，不吵客人。

知道荤菜少，客人要下酒，我们就让父母夹角落的那些小菜，那些让客人们搭筷子的酸生姜萝卜给我们。我们吃得慢慢的，其实，那时候，小小的我们，心里也巴望着，客人离去后，还能剩下一点荤菜给我们。

我们不好意思开口，但大人们似乎能一眼看透小孩的心思，聪明的客人，往往不用等到他们离开，便先往我们这些孩子碗中频频夹荤菜了。这样的客人，我们孩子喜欢极了，盼望他们还来。这样，我们孩子不仅能托他们的福，吃上荤菜大菜，连酸姜酸萝卜酸豆角这些小菜，吃起来，也美味无比了。因为，心情欢喜。

如今，家家户户生活条件比以前好了很多，平常客人来了，鸡鸭鱼肉招待，自不在话下。如果来的是稀客，尊贵的客，七大菜八大碗，都能奉上。有的，还会去大酒店，定下酒席，以示招待客人之隆重。

或许是大鱼大肉吃腻了，常常会在宾朋满座间，看到有人四处找小菜，一碟腌制的脆酸生姜或萝卜刚被端上桌，就被一抢而空了。没抢到的，还直跺脚。有的四处找青菜，说要解解油腻，清清胃……

每每看到这样的景象，我便会想，假如生活中没有了小菜，后果会怎样呢？小菜呀，小菜，你是配角，不起眼，上不了台面，当不了主角，但你不争不吵，默默地行使着自己的职责。

直到有一天，人们发现，生活，真的无法离开小菜。

小菜呀，能客场救急的，是你；能捧场凑角的，是你；能解腻清胃的，是你；能给生活平添多种滋味的，是你；能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，是你；能真正走进佛祖心中的，居然也是你……

小菜呀！你呀你，正如这世上，那许许多多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小配角一样，撑起着这个世界。

如今，我再也不想跳进诗里，问杜甫的客人了，怪不怪杜甫菜少酒陈招待他了，因为我知道，真正的朋友，不在乎酒菜！我也不好意思问那个邻居老头，去没去喝那一场酒了。因为我知道，他这个作陪的人，这个配角，若不去，正如大酒席没了小菜，会少了许多滋味。

看官，您说，对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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