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：天凉了（要吃一顿正经的涮锅子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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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各位朋友如何，我每天最犯愁的事是做饭。吃什么，简直成了我的梦靥，即便挠破我60号帽子的脑袋，薅掉我三毫米卡尺的头发，亦是纠结。儿子不喜肉类，媳妇不喜羊肉，我不爱吃猪肉、海鲜，三口之家的口味竟无一味相同，真不知老天爷怎么把我们凑成了一家人。

平日孩子上学时，我和媳妇自要迁就于他的口味，待到周末休息，我亲爱的老父亲来家看孙子，爱喝一口的他自然不允许我们糊弄着吃一口，而他又不去操持，甚至连个主意也不出，真是苦煞人也。

每当这时，涮锅子变成了我的首选。锅是鸳鸯锅，一边清汤一边辣，辣的是媳妇的专利，涮的是牛肉，偶尔放几片羊肉，辣味也完全遮盖住了羊膻味；清汤是我们爷仨的天地，肉也好菜也罢，一股脑儿放进去，各自欢喜。尤其天凉后，家人围坐，七嘴八舌，热乎乎的锅子一涮，美滋滋的小酒一喝，大抵神仙也就这般生活吧。

在我的记忆里，涮锅子似乎是我家的传统，当我还是孩童时，爷爷奶奶均在世，一到休息日，叔伯、兄弟姐妹们齐聚一堂，爷爷并不纠结大家的饮食喜好，到了饭点，必是涮锅，方便简单。

那会的涮锅子，不能称其为涮羊肉，为啥？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，羊肉少，菜多，正应了那句俗话：肉不够，菜来凑。

可能是出于旧时的习惯，我家有了好东西，定是先紧着男人们吃，涮锅子里不多的羊肉，自然而然便成了老爷们的下酒物，当然，他们吃的时候不会真的不管不顾，女人和孩子还是要照顾到的。

铜锅涮肉

儿时的我一直认为，涮锅子，大人们吃的是肉，孩子们吃的是料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年幼的我们特别喜欢吃涮锅子的调料，而且必须要拌得很咸，浓浓的麻酱里要加入腌好的韭菜花，酱豆腐，葱花香菜，尝一口，嗯，味儿不够重，来勺咸盐正好。有了咸咸的蘸料，孩子们吃啥都香，反正不管是肉还是菜，进口都是麻酱味儿，都能回味。

本是家人团聚的温馨时刻，可爷爷每次都要唠叨上一句：“啥时候能吃顿正经的涮锅子啊？”真是大煞风景。爷爷说的正经的涮锅子，指的是用铜锅涮，也就是咱们现在经常看到的涮羊肉的老吃法：铜锅涮肉。

想起来好笑，过去我家吃涮锅子，是逮着什么家伙事便用什么家伙事。我们在炉子上用炒锅涮过，在大灶上用大铁锅涮过，在自己搭建的临时火炉上用铝锅涮过，其中最经常的是在炉子上用炒锅涮，可惜它有季节的限制，只能在秋冬时节进行；最惊险的是在大灶上用铁锅涮，每次我都觉着自己捞筷子肉好像要掉进去一样，还得有人不时拉下风匣子；最无奈的是在临时火炉上涮，热不说，还会弄得满脸灰，有调皮的灰尘飘进碗，不怕，甩出来接着吃。

若是在大城市，铜锅涮肉不新鲜，哪怕去了市里，也有百年传承的涮肉馆子。可我们住在县城和农村，谁也不会为了吃顿饭专程去趟市里，再者说来，下馆子在那个年头是很奢侈的事情，呼啦啦一大家子人去，不知要花费多少钱才能吃饱。

铜锅涮肉，主角是铜锅，这玩意可不好得到，去商店买，没有，找铁匠做，自己找铜去。爷爷每回来住在县城的我家，都要去东门口那个给人们打制铁锅铁壶的二铁匠家转悠，想要偷学手艺。二铁匠也不避讳，慢悠悠地干着活，仿佛是特意做给爷爷看。等爷爷看明白了，放弃了偷学手艺的想法，没人会为了做个铜锅置办一整套铁匠的家伙事，成本太高。

父亲知道爷爷的心思，为了满足老爷子的小心愿，他开始了攒铜生涯。

父亲是做冷库工程专业出身的，身在肉联厂的他经常维修冷库，也在下班后去找地方给人家干点私活。冷库会用到铜管，按理说父亲拿几根不难，可认死理儿的他，坚决不做违背职业道德的事儿，即便是剩余的边角料，他亦会征得领导或客户的同意后才攒起来，用他的话说，咱给人家干活，公家的、个人的便宜都不能占，做人要公气。公气是方言，意为堂堂正正。

铜料终于攒齐，爷爷捧着一大兜子铜去找铁匠打锅子，铁匠收了铜，收了手工费，转身进屋拿出个铜锅来，直惊掉了爷爷的下巴：“你有铜锅咋不早说？”二铁匠嘿嘿一笑：“您老也没问过我有没有啊？”

爷爷来不及生气，端着铜锅回了家，开始等待。好不容易得来的铜锅，用它需要仪式感。这个仪式感便是等天凉，在爷爷看来，热锅子要在天凉时候用才对味，锅子对了味儿，吃起来才够味儿。

大概就是这个时节，坝上的天终于凉了，凉到家家户户生起了炉子。爷爷此时发布江湖召集令，叔伯们得到消息纷纷赶来，好比六大门派攻打光明顶。在大家的注视下，爷爷乐呵呵地取出了他的圣火令——铜锅，尽管大家早已知晓，却不得不假意惊讶，你一言我一语的发生赞叹：你瞅这锅，做的多板正；你瞅这锅，多亮；你瞅这锅，这锅，哎呀，反正就是好……

铜锅子上桌前，爷爷先找个大盘子，里面倒上水，怕铜锅漏下的火星子烧坏桌子，木炭早早备好，点着火，去去烟，塞进锅灶，插上小烟囱，倒上水，等开锅。那顿涮锅子吃得极其漫长，漫长到我现在闭上眼，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。

说实话，二铁匠的手艺不咋地，身为教师的四伯看着铜锅子直摇头，又不忍心打击爷爷，便私下里找他的学生，千辛万苦地从外地买回来一个。有了新锅子，爷爷召唤我们吃涮锅子的频率更勤了，甚至有段时间，我看见家里涮锅子就麻烦。

现在我们吃涮羊肉，除非去打着老招牌的涮肉馆子，否则铜锅难觅踪影。家里和饭馆为了干净便捷，均使用电锅。不过话说回来，电锅虽然热得快，干净，吃起来却是少了铜锅的那种气氛，没火没烟的，怪不得如今的人们越来越没烟火气，越来越没滋味了。

夜已深，外面狂风大作，匆促写就，饿了，可惜身体不适，不能吃涮锅，唉，在回忆里解解馋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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